袖珍

魔鬼藏在細節裡

 

臨時起意的一日遊,翻遍旅遊網站沒個稱意的,媽提了宜蘭花蓮,總是個太趕的夢,東北岸的野柳、貓滿為患的侯硐、老街著深坑九份鶯歌,也許二砂灣砲台還得對準基隆廟口。咱母女倆總是不會玩兒的性子,好不易的一兩天假也就跑個士林淡水,夜市貨配暢租片下酒,永遠搞不清電影分類,總是在文藝片裡找動作,劇情片high過頭,一個夢裡,一個淚終。

 

「找個近些的罷」我受夠覬覦部落客的逍遙,不是不能只是倔兒,人總有個奢侈的迷茫,有權利在喜歡與懦弱間迷惘,縝密的安排與行程計畫,NN夜在他鄉精緻地流亡,然後,無止盡地照相,千百種表情姿勢的庫存,大概是平時在妝鏡前演繹而成,哪個角度最瘦最美,頰上霜粉的厚度是凝鍊的著光點,攝像鏡頭前的一顰一笑,像精品櫥窗裡的價碼牌,上揚一度加一個零,那是最理想的嘴角。

 

「歷史博物館如何?」又近,聽起來也挺亮。

「有甚麼展麼?

「吸血鬼特展」

「你說好得了,騎車?

 

我沒說尼古拉,反正媽多半從未耳聞,我也是等著聽導覽,要裝懂藝術不過如此,細數清明上河圖有幾個人,那是考古學家的活兒。咱們俗人不懂得山水,不懂得藝文,豔陽下湖光閃閃,我們打著陽傘喊腿痠,國美館蔡大導演的藝術高唱,<是夢>也真就讓它是夢了,「凡屬觀光,乃求動,不求靜。乃求熱鬧,不求清靜。」現代人跟親朋出遊,是忙中求閒求歇,玩得開心得了,誰管高尚、誰管藝術?試想一群死黨在十分瀑布前沉思,後頭沒補個單眼相機不成真,意境照罷,誰還真作詩。

 

我喜歡摩托車水性楊花的風格,這裡一份蔥抓餅,那裡一杯綠豆沙,奉行自我紊亂的生活步調,從不諱寄人籬下,因為不堅,史博館吸引不了她,因為隨性,繞個彎便煞進了小人國神話。風拉著沙緊隨車後,像死纏爛打的孩子,首次意識到鏡片功用的我眼角有些潮濕,驀地想起關於安全帽,那天毫無意義的宣示。

 

「換車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買頂新的」

「這頂不好麼」

「那是撿來的」

 

老馬雖慢,總是耐操,咱們換了兩次家,50cc的老爺車死期未到,我等不到換頂戴的那一天,天天撐著,不愛卻也樂得安於現狀,幾年前的發言,跟著不知何時會冒煙熄火的車一同古老了起來,總會有些事,讓你每天嚷著嚷著忘了改。

 

袖珍博物館裡有車、有房、有貴婦,有潔癖的白金漢宮和油膩的貧民窟,藝術家老愛賣弄杜二性格,將精緻的作工技術砸在老人的破鞋和乞丐的斷腿上頭,恨不得大眾盡情忽略刺眼的水晶燈去思考屋樑上的破布究竟抹過幾個髒女人,然而人們最感興趣的還是魅影,畢竟隨光影閃逝的噱頭有看點得多。小提琴家的房間,行李箱疊得齊齊的,放著密密麻麻的音符在平台式鋼琴上隨意地爬,去哪兒啦? 陽台的門還開著,風呼呼地吹,天空有窗簾的細膩鎖不住的涼意。建築物只有在人離開的時候才完整起來,誰沒感受過空房間的美感,只是壯觀在眼前,也就將自己置身室外了。

 

空洞的兩人眼神對準哪個焦點,多的是我們看到的,更多是我們看不到的,我們挨著身照相,緊貼在白金漢宮的玻璃窗邊,好像多施點壓就能住進去似的,地毯的紋路我已忘了,誰在乎屋樑上失衡的油漆線和路燈下街友的倒影呢,細節中的細節,總是追不完的,魔鬼怎會讓人看得透呢?

 

我受夠悲天憫人的寫實主義解說和傳奇式的夢想烙印,俗人是看不見魔鬼的,何苦汲汲於用閃光燈去留下些甚麼呢?藝術的光環太刺眼了,溫室裡的調控式光圈舒服得多,小確幸四處都找得著不是麼,誰讓你立個牌在那兒標清楚呢?現代是一個分類過於精密的抽屜,把美好隔成決絕的風景,你被歸在哪兒,哪兒就是你的終老處,別以為自黏式便利貼可以撕得如此容易。精密是細節的袖珍博物館,越精緻的教條有越深沉的秘密,俗人喜歡的灰色空間,早已被數落得一文不值了。

 

誰真看得見袖珍中的魔鬼呢?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袖珍博物館
    全站熱搜

    木坂涼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